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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文友社】
悠悠是苦你的夜長

劉荒田

題目抄自餘光中寫中秋的現代詩。是的,每一年從中秋這天起,夜開始變長。人入老境,誰不嘆息夜太長呢?主因是睡眠質量變差,起夜多和入睡難。中夜望著天花板,數了五百隻羊無濟於事。乞靈于安眠藥或褪黑色素,又怕起床時昏昏沉沉,摔個頭破血流。
一出好萊塢電影,描述的就是這個難題,片名直譯,叫《我們晚間的靈魂》(Our souls at nights)。男女主演分別為羅伯特‧列福和珍‧芳達,都是在銀幕出現了半個世紀以上的老牌明星,2017年出演時已八十歲上下。
影片開頭,女主人公愛迪突然造訪男主人公路易斯的家,開門見山地提出:我要和你睡,因為晚上太孤單,腳冷冰冰的。對方愕然,說要考慮一下。次日,答應了,為什麼不?兩人喪偶後獨居,各有兒女,住在別處。而且,愛迪並非“撿到籃裡就是菜”,是經仔細挑選的,路易斯品行端正,退休前是聲譽良好的教師。傍晚,路易斯提著衣物住進愛迪的家。國王級的闊大雙人床上,各蓋各的被子,並無親熱動作,“暖腳”尚無從談起。但兩個枕頭併排,兩人輕輕鬆鬆地聊天,夜短起來了。
“老”是生命的最後一程,雄姿英發屬於青春,步履生風屬於壯年。如今,好聽的說法是“老驥伏櫪”。“志在千里”是可以的,但無人期望你真地從圍欄內一躍而起,怕你隨即“馬失前蹄”,柺杖和輪椅有得你用。
壽元由上帝決定,餘下的歲月無論多寡,都可視為容器。我們日逐日,把它“填滿”。先看自動填充一類,不消說,體衰以及病少不了,只有程度的差異。孤獨與寂寞,也是勢所必至,不但因空巢和喪偶,即使還有另一半,也可能因時間的折舊,形同陌路。
寡婦愛迪和鰥夫路易斯同睡,初衷是以床伴取代孤獨,夜晚降臨時,不必擔憂難以打發。性愛云云,感情云云,都沒預計到。枕邊談天,主題是過去。各自回顧愛情和婚姻,嘲笑年輕時的輕率、任性,檢討當年對配偶與後一代所犯的過失。塵埃落定的老年,這樣的反思,可清空積壓多年的垃圾,讓身軀日益沉贅的同時,精神趨于輕盈。
然而,拔起蘿蔔帶起泥,同睡下去,時間的容器,陸續填進的,是愛情、乃至家庭的重建。愛迪的兒子來訪成為契機。他已到中年,是事業失敗的單身父親,他因事把兒子留給祖母照顧。愛迪和路易斯一起照顧這位少年,路易斯從塵封的車庫抽屜,搬出一輛玩具火車,那是當年他和幼年的女兒一起拼裝過的。三人一起遠遊,溫習了早已消逝的家的味道。時間的容器還納入照顧、守護。愛迪摔倒受傷,進了醫院。路易斯攙扶她走路,抱她進浴室。
愛情終於成熟,兩個老人不再顧及閒人的譏笑,成為情侶。性愛也就順理成章。“我們慢慢來,有的是時間。”愛迪說。兩個人駕車進城,在高級旅館度“蜜日”,穿上正式的晚禮服,在舞池翩翩而舞。
總嫌平淡的故事,並沒有襲用童話“從此過上幸福生活”的套路,結尾處,愛迪因兒子作梗,不得不搬離兩人同睡的老屋,住進兒子的家,負責照顧孫子。路易斯又回到單身漢時代,一個人默默地吃晚飯。可是,兩顆心是連在一起的。晚間,愛迪和孫子在床上,她給他讀童話。孩子入睡。愛迪回到床上。她撥打電話,路易斯驚喜地接聽。兩個人親密無間的談天又開始了。路易斯問:“我們聊點什麼呢?”“聊天氣好了。”愛迪說,彼此聽筒傳出爽朗的笑聲。
“今天天氣”不是陌生人交談時教科書式開頭嗎?他們並不忌諱,只因為愛能點石成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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